有朋友看完前几篇游记,很含蓄的跟我讲,嗯,有深度。我想,深度在这里,应该约等于文字干巴巴,没什么优美的阅读性。
这个意见我是听得进去的。找“艺术有门槛”这种借口是很傻的,又不是做学问,公号文章本来就是茶余饭后一个轻松的阅读资料,要把枯燥的专业内容,讲的生动活泼起来,让外行看起来也津津有味。我本身也最怕板起脸来要讲道理的那种场面,自己竟然扮了一回假正经,谢谢这位朋友善意中肯的提醒。
大家辛苦了,看了那么多干巴巴的壁画知识,艺术绝不应该是这样的,阅读也是。让我们暂时把视线从神秘的艺术宝库上挪开,走到大漠戈壁上去,看一看大西北的壮丽吧!
在那一片高天厚土里,伫立着两千年前的文明留下的痕迹,它们见证了千年以来的繁华与落寞,战火与和平,岁月侵蚀了它们的骨肉,大漠的风沙下,掩埋着一代又一代的华夏魂。
锁阳城
敦煌向东,瓜州城东南约七十公里的戈壁中,坐落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镇。这里,曾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,扼守在河西走廊西陲,是通向西域的枢纽。
锁阳城,原名苦峪城(又叫瓜州故城),城周遍生味美甘甜的锁阳。相传薛仁贵西征时曾被困城中数日,眼看粮草将尽,老蒋程咬金挖地道出城,回长安去搬救兵,而城中人马只有以野草充饥,此时发现一种像小胡萝卜般的植物,名唤锁阳,一众将士便靠这锁阳撑到援兵到来,于是也就有了这锁阳城。
瓜州植树造林,已有了片片绿荫,但千年之前的绿洲已不复存在,如今的锁阳城,只是大漠中的一段残垣了。我们去的时候是个阴天,云厚厚的压在土灰色的戈壁滩上,登上锁阳城墙远眺,祁连山被云层捂得严严实实,天地黄不溜秋的连成一片,只有一丛丛暗棕色的红柳,不知疲倦的装点着这一望无际的荒芜。
古时人们来到干旱的大西北,经丝绸之路往返于西域和中原之间,水源最不可或缺,全靠绿洲城镇补给。祁连山上的雪山融水,滋养着走廊地带上的绿洲,其中有一条疏勒河,进入走廊平原后,形成巨大的冲击扇面,玉门和锁阳城就分别位于这扇面东端和西端的绿洲之上。
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,使这个边陲小镇成了屯民垦田的重地。这里曾经良田九万亩,是西北要塞上的重要粮仓。如今的风蚀地貌仍然清晰可见,一道道的沟壑,是良田间纵横交错的古渠道,形成庞大的灌溉网络。
安史之乱以后,经西夏、元,虽朝代更迭,锁阳城却一直是一处兴旺的绿洲,直到明清之际,战乱纷争,锁阳城经常年侵扰,终趋于荒败。但令它破落的真正原因,还是水。
康乾年间,清朝在疏勒河流平原东北部设郡,大量开荒屯民,人口激增。水源有限,加上人为令河水改道,位于西缘的锁阳城一带断流干涸。曾经的沧海桑田,终究蜕变为荒沙大漠。锁阳城,渐渐被遗忘在这边陲之地。
正所谓,成也疏勒河,败也疏勒河。
当天游人稀少,一名讲解员,开着电瓶车,载着我和另一名男士,一行三人,穿行在戈壁之中。遇到遗迹便停下来,徒步上去看个究竟。锁阳城是我国目前保存最为完好的汉唐古城之一,也是保存最完好的古代军事防御系统。虽仅剩残垣,但重要结构完好,经过细致的讲解,原貌便一点点显现在我们眼前了。
同伴是个历史迷,造访过许多古城遗迹,比我还要兴奋,两个人围着讲解员问这问那。帮我们讲解的女孩子大概也是遇到了同好,有问必答,由着我们俩慢慢看,四十五分钟的游览行程,我们走了一个半小时。
比如那一片土包,并不是什么特别地貌,而是古时的房屋废墟慢慢坍塌形成的。而城墙内缓坡上的碎石,是古时的雷石风化所成,雷石属于古老的城防军事装备,敌军攻城时,将士们从城头将巨石砸下,防守用的。再过百年,也许更久,应该就化为沙砾了吧。再看城墙外凸起的土墙结构,叫做马面,每隔一定间距都会筑起一座,是加固城墙的重要结构。最佳设计奖要颁给城门设计师,内外两道门并不是同一水平线位置,而是呈Z字形错开,假使城门被敌军攻破,即使千军万马,也无法长驱直入,只要进了这一个拐角,随便你多神勇,也淤堵于此施展不开,守军就可以瓮中捉鳖了。
满坡都是雷石。
巍峨的马面。
塔尔寺
这个塔尔寺不是西宁那个塔尔寺,没有酥油花和香火,没有喇嘛和三叩九拜的信,这是锁阳城以东一公里外的一片寺庙建筑遗迹。这里昔日曾是当地官员和百姓祭祀的主要场地,曾经也是信众云集,香火旺盛。玄奘法师在出玉门关之前曾停留此地,期间在塔尔寺讲佛半月有余。
这里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。玄奘刚到瓜州,便有通缉文牒追来,命当地官员将他就地扣押。官员是个虔诚的佛教信徒,横下心撕毁文牒,劝玄奘早早离去。正在玄奘祈祷能够顺利通关的时候,一个名叫石磐陀的胡人出现了。他做了玄奘的向导,二人连夜出逃,逃至玉门关,途中伐木渡河,更致命的是缺水,磨难重重,石磐陀深知自己协助重犯偷渡的后果,甚至起了杀心。也许他得到了玄奘的千金之诺,也许是佛法宏大让他善念尚存,最终二人分道扬镳。不管后世如何评论,石磐陀都是玄奘得以成功西行的一大功臣。这个胡人石磐陀,就是吴承恩笔下的孙悟空的原型。敦煌壁画中这师徒二人出现过几次,石磐陀时而为人形,时而为猢狲,也许是后世对他胡人身份的刻意讥讽吧。
榆林窟3窟中的玄奘师徒,石磐陀为猴相。
往日的主寺,只剩下土夯的基台了。我们自左向右绕寺一周,致以敬意。起风了,沙土四扬,我们向讲解员道过谢,匆匆离去。
回程时候,隔着车窗,看到戈壁上起了旋风。细长的旋风扭着腰肢,掠过遍生红柳的沙地,不知要往哪里吹去。而锁阳城,塔尔寺,依旧沉默不语。风沙吹不动这千年的沉默,或者哪一粒沙原本就是它的一部分,就像昨日的石磐陀,今天的我们。也许只有这大戈壁和一丛丛不知疲倦的红柳,它们相依相伴,看过了千年的沧海桑田,永恒,只属于它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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